蒋勋：尝遍酸甜苦辣，人生也是一种圆满
原创：蒋勋公众号：蒋勋
01 五味之辣味 辣很特殊，辣在不同的地方，它的反应的程度也不太一样。我很喜欢泰式料理里面的辣味，因为它是甜酸里面加一点点的辣，绝对不严重。我觉得那个微微的那种热度的刺激是好的，让人有一点热情。
可是如果去湖南，你最好不要乱叫辣的。因为进餐馆那老板说大辣中辣小辣，我觉得我还可以吃辣，所以我就说中辣。等到菜来了以后，咬一口感觉都快完蛋了，嘴唇好像马上就燃烧起来了。那个辣真是蛮惊人的那种辣。甚至我觉得四川的辣，我还是比较能接受的。因为它是麻辣。麻其实是触觉，不完全是味觉，有一部分降低了那个辣的刺激性。
辣这个词，我们今天不止在讲辣椒，我们现在讲一个女孩子，很敢做很敢当，我们叫辣妹。可是我们很少讲辣哥。辣这个词，很少用在男性身上。我自己觉得，会不会有一个可能是：其实，我们的社会是男性主流的社会，我们很多的道德法律都是由男性制定的。所以，男性怎么去无法无天，你也不会说他辣。可是男性不太容许女性反叛。女性如果她的行为模式违反男性制定的道德跟律法，大家就会说辣妹、泼辣。那文学里面最有名是《红楼梦》里面的王熙凤。她的外号叫凤辣子，辣子是比辣椒还要辣的那个小辣椒。因为她敢做所有男人不敢做的事，她非常的能干。
王熙凤嫁到贾家的时候，这个家族富贵了三四代，已经开始没落了。王熙凤懂得怎么样去挪用公款放高利贷，然后来周转，让这个没落的家族还有一点钱可以使用。如果王熙凤生在今天，恐怕是大企业都要争取的ceo。她太能干了，甚至她有一天变成了司法黄牛。什么叫司法黄牛，就是有人打官司本来判无期徒刑，可是王熙凤就让她的佣人跟那个人说贾家是有权有势的家族，写一封信说一下，可能你的刑罚就会减低，结果她就赚三千两银子。王熙凤很敢做自己，她的这个辣有正面的意义。这个辣是说她敢负责、热情、不逃避事情，然后别人不敢做的事她很敢去做。
我想味觉其实很值得我们好好去思考。如果这个人偏甜，比如《红楼梦》里面喜欢吃甜食的薛宝钗。她很聪明，贾母问她，你喜欢吃什么。她想老人家都喜欢吃甜糯的食物，她就回答喜欢芋泥这种东西。贾母就非常喜欢她。《红楼梦》里面做人最成功就是薛宝钗，上上下下，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。我们叫圆融或者圆滑，她不得罪任何人。
而林黛玉就是比较偏酸性的，她常常会去酸别人一下。因为她九岁就变成了孤儿，然后投靠外祖母，她没有安全感，所以她整天都在哭。林黛玉是很悲剧的一个女性。用味觉来看《红楼梦》这几个人物典范，非常有趣。新的世界尤其在商业职场，如果你像林黛玉一样每天都哭，大概没人要理你。如果你像薛宝钗一样每天都说讨好的话，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成功。其实像王熙凤这种讲话很直率、永远敢做敢当的人，真的会在这个时代成为一个成功的女性。 02 五味之苦味
五种味觉里面最后一个是苦，因为苦的反应是在舌根的。小时候我很厌恨妈妈老是要吃苦瓜，而且她的苦瓜是跟很臭的黑豆豉，很咸的小鱼干一起爆炒的。
青少年的时候，我就受不了这种苦臭的味觉。所以每次我一闻到那味道，就跟妈妈说，我今天不要在家里吃饭，我要出去吃饭。后来慢慢了解到，母亲的一生是在战乱里长大的。十五岁的我，还在读书；但是，母亲的十五岁，却开始打仗了。打仗，所以所有的学校都变成伤兵的医院。学生们接受一点简单的护理训练，他们就要去照顾伤兵。那些伤兵都是中了枪弹、炮弹，从前线拉下来的。肚皮划破肠子，流的单架上都是。母亲要被训练如何把肠子塞进肚子里去。
我好像开始知道他为什么要吃那么奇怪的臭味跟苦味。味觉是不是跟人的回忆有关？我当时跟妈妈说，那是您那一代的事，我这一代战后出生，我一辈子都不要吃苦。后来我跟很多年轻朋友说，这句话最好不要太早讲。因为苦味等在你人生的最后。母亲因为肾脏病去世的时候，临终我把她抱在怀里，我忽然觉得那个苦味没有一个人可以逃掉。可是我也觉得苦味没有什么不好。人生有一种圆满就是可以尝到酸甜苦辣所有的味道。母亲是在我怀里走的，人生这样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圆满？每种味觉都有它存在的不同意义。
我没有想到现在我那么爱吃苦瓜，没有想到我在学着做意大利海鲜汤的时候，一定要放几片有苦味的月桂叶。那个汤里没有这几片月桂叶，好像少了一个沉重的、彻底的东西。我现在可以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料理，去尝试理解每一个民族存在着的不同的意义跟价值。一个民族不够老，不会懂得吃臭。后来会特别去绍兴找那臭得不得了的臭豆腐。忽然懂了我最喜欢的作家鲁迅写到的那种荒谬的人生臭味，里面带着人要活下去的一种渴望。年轻的一代也许慢慢不是不太容易理解这种味道。可是，我还是希望我们对味觉有比较宽的认识。甜酸咸辣苦，五种味觉复杂的混合在一起，你已经分不出来哪种味觉是绝对的好或不好。珍惜尊重每一种味觉的经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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