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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至《轻柔及其他——子非花诗歌论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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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3-30 22:49:02 | 只看该作者 |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     轻柔及其他——子非花诗歌论

夏至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子非花的诗歌质地轻柔。轻柔首先意味着轻盈。子非花几乎所有的诗作,都是以轻盈之姿翩跹展开。陆机的《文赋》说:“其为物也多姿,其为体也屡迁”。旅美华人陈世骧认为,此处的“姿”不只是名词,而与“迁”一样,指示了一种特殊的动态。“为物”乃“多姿”,即“在其文字中成为姿态”,陈世骧对照布莱克休谟的“语言姿态观”,不仅对“姿”作了新的理解,还将其视为批评和审美的标准之一。在陈世骧看来,诗人深受基本情意的支配,因而会不自觉地操持一种生理器官姿态,下意识地选取表面意思不同但反映着同一姿态的语词。所以一首好诗的生成,仰仗于诗人将想要表达的基本情意转化为艺术的语言,更仰仗于诗人在这二者的配合无间中塑铸生动的心灵姿态[1]
子非花诗歌所呈现的轻盈之姿,起初可能源自于对海子抒情方式的学习和摹仿。可以说,在子非花稍早一些的诗作中,尽是海子式高蹈的、歌唱般的抒情表达:“所有的雨水涌出心房/所有的河流开始流淌/所有的眼泪开出花朵/所有的爱情不再流浪”(子非花:《雨》)。这种抒情方式因其直面精神生活而趋于纯粹,趋于直接,也趋于自然涌现,趋于行云流水。它营造出语速的起伏,气流的回旋,更与“远方”“天空”“麦田”“大地”等象征话语相匹配,赋予诗歌无尽的空旷和缥缈之感:“寂静/我们支起寂静的耳朵/倾听寂静/永恒的寂静/这就是高原的回答/在天空之下/大地之上/无限辽阔”(子非花:《怀念德令哈》)。依据卡尔维诺对“轻”的论述,“轻”既可指词语的重量之“轻”,又可指具有象征意义的“轻”的形象,也可指叙述中包含着的那些细微且不可感知的因素[2]。子非花诗歌中的“轻”或许正着眼于此,他撷取最轻盈的意象入诗,比如“风”、“云”、“翅膀”、“鸟群”、“羽毛”甚或是赤裸的“鱼”:“鱼在行走/无腿无脚/赤裸而行”(子非花:《赤裸行走的鱼》),又施之以轻声的叹息或无声的沉默:“我紧紧握住/秋天啊”(子非花:《致一次旅行》);“我们只是在寻找/遥远的星空用沉默来回答”(子非花:《星空》)。子非花吟唱轻盈之物,并将“回旋”或“上升”的生理姿态含蓄其中:

融化,流淌,升腾
蒲公英带着
一颗滞留的种子 飞行
(子非花:《狂欢之宴》)
开花并且升腾
如桌子上升起
(子非花:《夏天的故事》)
李白在游荡
向着月亮飞升
江南如木
我也在飞升
(子非花:《一个人的漂流》)

子非花对“飞升”“腾空”这一轻盈姿态的偏爱,不消说与他对生命的感受和理解有关,一如他自己所言:“因为你看到了那个终点。所以忧伤而不绝望”。就像柏修斯依靠最轻的风和云,利用最不起眼的铜镜,便割下了女妖美杜莎的头颅,面对“现实之窗”,子非花更愿意将“生活之屑飞扬”(子非花:《一个片刻》),并让“风,像粉末一样幸福的/向我们吹着”(子非花:《树屋》)。他将孤独敏感的内心温柔地向世界打开,于是在温暖诗心的浸润下,“飞升”的生理姿态转变为鲜活动人的心灵姿态;在充满爱意的述说中,声音、意象也融合为完整和谐的统一体。“春天是一列释放芬芳的火车”(子非花:《断章之一》),子非花的诗歌正是这样,它浸润着春天般温柔的色泽,就像那阵风向我们吹拂着,仅仅是吹拂,就释放了“芬芳”,释放了“幸福的粉末”。
子非花不仅着眼于“轻盈”之物,还着眼于“渺小”之物。对“小物”的发现和言说,使他的诗行获得宁静和细腻的力量:“光阴倒悬并被缓缓升起/一小块阴影被记忆/你盛开于阳光明媚的中心”(子非花:《故事之一》);“我闯进尘土之门/微小的事物泛起涟漪”(子非花:《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》);“是的,未来是一颗微小的松针/正躺在一缕光影里”(子非花:《树屋》)。在子非花的笔下,这些微小之物都充满了生命之美,饱含柔情与蜜意。就像张枣的诗所写的:“暗中的每件小事物都像手牵着手”(张枣:《在夜莺婉转的英格兰一个德国间谍的爱与死》),在子非花这里,“小事物们”也“手牵着手/成群结队/逐一通过正午之门”(子非花:《遗失的图景》)。很容易发现,子非花的诗作深受张枣的影响,也正是在这种影响下,子非花渐渐摒弃了海子式抒情中过于空泛的部分。于是在他后来的诗作中,“歌唱”的语势减弱,增添了小小的吟哦;“高蹈”的成分淡化,增添了小小的俏皮——“哦,又见月光!/这清洁又芬芳的气球!”(子非花:《秋天的戏剧之三》)
子非花必定对张枣的诗歌之“甜”心领神会,所以他愿意将“无限聚拢的眉头”转化为“一枚甜蜜的硬币”(《枣》),所以他的诗歌总是爱意葱茏,又柔情似“水”。在一开始的写作中,子非花笔下的“河流”意象还是海子式纯粹的:“所有的山脉开始生长/所有的河流开始幸福的流浪/你在哪一条河流?哪一艘船上?”(子非花:《旅行》);而在后来的诗作里,“水流”“河流”乃至“时光之流”,都被赋予了更加“甜”、更加轻柔的质地,它们缓缓地流动,便将一切污浊与沉重消融殆尽了:“哦,小城你好/今夜,就让我们轻盈的/流经你吧”(子非花:《秋天的戏剧之二》);这浑圆之夜/一寸一寸的光阴/缓慢流向未来(《秋天的戏剧之三》)。“流”自有滔滔不息的动态之感,它既意味着流逝,也意味着将一切事物包容在内。生命易逝,何其悲哉,所以陆机有如此悲凉之叹:“悲夫,川阅水以成川,水滔滔而日度,世阅人而为世,人冉冉而行暮”。而卞之琳在《沧桑集》里写道,子在川上曰:“逝者如斯夫——不舍昼夜!”“逝”即是“行”,所以这句话大可以不作消极看待。实际上,“行”、“逝”、“变”的含义密切相关,一方面,一切事物都是逝逝不已;另一方面,一切事物都是生生不已[3]。虽然光阴与生命都有其尽头,不断消逝,但子非花借用爱的力量,将其塑造为“低处甜蜜的歌者”,并以此捕捉不断“逃脱的幻影”(子非花:《遗失的图景》),包容世间的一切。子非花相信世界的神秘与丰富,即使“水流宛转,逝者如斯”,也要“奔向所有事物的中心”(子非花:《蓝色幕布》),以柔情重构生命的意义。于是“爱之门/轻盈的敞开”,我们看到他如何以坚定温暖的内心,来体味生活的细枝末节和“最柔软的时刻”——

孩子,你坐在那里
身子前倾
一日的安静,如水静止
思索之流
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房子
盛满,夏日之心
像一个个柔软的橘子
(子非花:《橘子》)

子非花的确有一种完整的感受力,能够将诗诉诸于感官,并将情绪很好地转化为流贯诗行的整体性氛围。他的诗歌将张枣式的亲昵语气与海子式的天然抒情融合一处,形成了独属自己的“轻柔”质地。但这种轻柔有时也会流于简单,从而导致诗歌走向一种自我重复与自我封闭。确如张枣所说,诗人是去发明一种语言。面对纷繁且转瞬即逝的现代经验,词语应当有穿透事物的能力。而维护新诗的现代性,尊重词语的一次性原则意味着,一个诗人首先要拒绝重复自己,并拒绝重复别人[4]。在大多数时候,一首诗的意象和词语乃至表达方式都只对这一首诗有效,如何在摘取意象、化用词句之时将其真正融入到自己的诗歌之中,如何进行语言的发明与再发明,并实现真正的自我突破,都是值得诗人在未来的写作中进一步探索的事情。不过可喜的是,子非花的近作呈现出更立体和饱满的样态,在插入了许多异质成分,容纳了更为丰富的生活细节与非抒情性因素之后,他的语言也更加凝练丰腴,有血有肉。子非花有意探寻语言的崭新边界,他的诗歌将在时间的轻柔之波中走向成熟与广阔。

[1] 相关论述可参阅陈世骧:《姿与Gesture》,《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》,北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15年,第225-246页。
[2] 参阅[意大利卡尔维诺:《美国讲稿》,《卡尔维诺文集》,南京:译林出版社,2001年,第331-339页。
[3] 参阅张岱年:《宇宙与人生》,上海:上海文艺出版社,19991月,第43页。
[4] 有关“词语一次性原则”等论述可参阅敬文东:《从唯一之词到任意一词》,《东吴学术》,2018年第34期。

作者简介
夏至,汉族。现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,师从敬文东教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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