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巷口阿婆的炉灶,总在清晨六点准时腾起白雾。我背着书包踩着晨光走过,铁锅咕嘟咕嘟地煨着茶叶蛋,褐色的汤汁在锅里轻轻晃荡,香气缠缠绵绵地飘出来。那香气是有形状的——先是一缕细若游丝的甜,绕着巷口的老槐树打了个转,再织成一张温软的网,最后裹成一层暖融融的茧,把整条巷子都揽进了一场琥珀色的梦。 我脚步顿住,口袋里的硬币被手心的汗濡湿,眼睛却黏在那口深褐色的铁锅上挪不开。阿婆掀开厚重的木锅盖,热气“哗”地一下涌出来,漫过她鬓角的白发,在微凉的晨风中散成细碎的雾。蛋壳上的裂纹蜿蜒曲折,像古陶上沉淀了岁月的纹路,褐色的汁液顺着裂缝渗出来,在蛋壳表面微微颤动。她用漏勺轻轻捞起一只,放进透明的塑料袋里,声音裹着晨雾的温柔:“两元一个,小心烫。” 我捏着塑料袋走到巷口的石墩旁,剥开蛋壳的瞬间,周遭的喧嚣仿佛都静了下来。蛋白被茶色染出温润的肌理,咬一口,咸香混着茶叶的清苦在舌尖散开;蛋黄沙沙的,绵密的质地里藏着桂皮与八角若有若无的香,那是时光慢炖出来的味道。我忽然想起苏轼的《猪肉颂》,“慢着火,少着水,火候足时它自美”,千年前被贬黄州的诗人,也曾在某个清晨,这样郑重地对待过一块寻常的猪肉。原来世间的美好,从来都藏在这份对日常的用心里。 茶叶蛋两元一个,算不上珍馐,却是清晨最熨帖的甜。我舔掉指尖最后一点咸香时忽然明白,最深的馋,从来不是肚子的饥饿,而是想用味蕾记住这个世界动人的样子。就像此刻,晨光爬满青石板的纹路,风掠过老槐树的枝叶落下细碎的影,而我的舌尖,正停留着一个温热的、带着裂纹的清晨,那是烟火人间里,最珍贵的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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